咸企鹅条

【昂雅】笔锋剑芒·陆

*预警见头像

*六小时一更

　　　　【B】

　　黑影显然无意加入到这场对峙中来，抛下一句“明天同一时间，我会再来”就消失在了夜色中，留下依然在对视的两人。气氛僵硬不已。

　　书生率先挪开了目光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：“我会解释的。”出口才发现短短数分钟之内，他就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。走到这般两边都有口说不清的境地，倒有点像个被现场抓包的负心汉了。

　　果然，剑客的眼神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软化分毫，他抱着臂，像是在判断自己是否还有听这番解释的必要，沉默半响，最终语气冰冷地说道：“希望这次不是什么同窗因为嫉妒而派人追杀你的话本，嗯？”

　　不过真要说，他也没真正相信过这个借口。之所以还是和书生同行了一路，不过是因为尽管这家伙鬼话信口拈来，人倒还不错，他愿意相信书生没存什么坏心罢了。但即便如此，这场自导自演还是过界了。此刻的他，谈不上多么的愤怒和震惊，只是失望——对自己的轻信，对书生的欺瞒，这失望就像一块铅石，拽着他的心沉沉下坠。

　　“这次不会了。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，虽然很像另一个话本，但的确是实话。不过在此之前……”他把手伸进了衣襟深处，“想请你先看看这个。”

　　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中的，是一块玉。在看清它的那一刻，剑客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：这块玉和他腰间的实在是太像了。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，那块玉还好端端地挂在原处。那么，这是……？

　　“虽然很像，但不是同一块。”看出了他在想什么，书生开口说道，“你可以拿起来看一看。这玉的材质和雕工，都是出自同一家，而不是什么仿物。”

　　剑客依言拿起那块，又解下自己腰间的放在一起对照。书生说的没错，这两块玉佩明显出身同源，唯一的不同只有其上雕刻的花纹。书生的那块，上面简单地刻着一只羊，而自己的则是一对鱼。

　　“你究竟是谁？”他猛地抬头，质问道。

　　书生无奈地笑了笑：“一介书生而已。来龙去脉，还是听我把白天的那个故事说完吧。”

　　白天的故事？剑客正疑惑着，书生却已经开口了：“那场火灾之后，没有人找到公主和那名侍卫的遗体。亲王，也就是公主的叔叔，对外宣称公主已经过世，他便成了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。但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，不相信公主真的死了，登基之后也一直在暗中派人追查公主的下落。”

　　“追查？那就是说……”

　　“是的。当年的大火并非意外，而是人为！那名侍卫得到消息赶到后，拼尽全力救走了被困火场里的公主，制造出已死的假象，暗中逃脱。从此公主便一直藏在民间，培养自己的势力，待有朝一日羽翼渐丰，重回皇都，扳倒皇位上那位虚假的皇帝。但这确实是一项艰难的使命，民间能调动的势力有限，亲王派出的暗杀队也时刻在身后虎视眈眈，公主需要更多可以托付的亲信和帮手。因此她命人打造了这些玉佩，分发给她最为信赖的人。这些人的身份、地位各不相同，彼此之间也未必相识，但只要持有这块玉佩，就代表他们能为公主出生入死。”

　　“所以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吗？”剑客的脸上写满了震惊。他从未从父亲那听到过任何一句相关的话语，只知道他总是接一些秘密的任务，再接连消失好些日子。但是即便追问，也只会被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。

　　“如果他就是玉佩的上一任主人的话，应该是这样。他没有告诉你，或许是想让你远离这危险吧。”

　　剑客的手指再一次抚过父亲的遗物。这块玉佩曾给他带来心神的安宁和前行的目标，他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其后的沉重使命。

　　“所以，刚刚那个人以及白天的那几个又是谁？”

　　“他们是来和这块双鱼玉佩的主人交接的。想必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吧……具体的任务内容我也不知道。”这不是刚开始说两句就被你截住了么。

　　“也就是说，他们是来找我的？”剑客现出了几分诧异，“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躲开他们？”

　　“……我只是觉得，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利。”书生垂下眼，表情晦暗不明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虽然这块玉佩是你父亲交给你的，但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，不是吗？也就是说，直到真正向他们确认你是玉佩的主人之前……你还有拥有平静生活，做回普通人的机会。一旦走上这条路，就无法再回头了。”

　　剑客冷笑了起来：“总觉得，我似乎被你小瞧了啊。”

　　书生惊讶地抬起头，正对上对方毫无笑意的眼睛，令他心头一寒。

　　“我会继承父亲的遗志，完成他未竟的使命，这便是我一路来京城的意义。至于所谓普通人的平静生活……”他的语气又变得冷淡疏离，就像最初见面时那样，“就不劳您费心了。既然这是我自己决定的道路，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舍弃。”

　　“……是我多事了。”书生苦笑了一下，“那么，接下来就是同僚了，请多指教。”

　　剑客看着他伸出的手，沉默了一会，把那块雕着羊的玉佩放了上去。

　　“不必了。我们的道路不同，还是不要相识的为好。如果你要去省试的话是真的，你应该专心于中举和仕途，认识像我这种江湖人士，”他偏过头笑了笑，“怕是会给未来的官大人惹上麻烦吧？”

　　“祝你一切顺利。就此别过了。”

　　剑客转身离开，留那个身影在身后的夜色中，攥紧了手中的玉佩。

　　

　　几十天后，殿试的结果尘埃落定。放榜处熙熙攘攘围着一大群人，就算是与之无关的人也挤在其中，这其中有满怀期待的寒门学子，也有纯粹凑热闹的布衣百姓。大家都在挤挤挨挨、热闹地讨论着今年的幸运儿，却没有人留意，一名一身白衣的持剑男子站在不远处，视线在榜首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，那道目光似乎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和无法再说出口的话语，最终被收回了低垂的眼睫中。

　　不知何时，他离开了，就像他从未出现过。

　　【A】

　　这场戏让他们难得的有了争执。尽管还在讨论和自由发挥的阶段，两人却已经认真起来了。

　　“你投入的愧疚情绪是不是过多了？”雅柏菲卡皱着眉，“我不觉得此时的书生会有这么多的情绪外露。”

　　“但这时的他心怀愧疚不是很合理吗？”史昂也毫不退让，“他欺骗了剑客，负了对方的信任。剑客明明已经把他当做朋友了……他却亲手把一切毁于一旦。”

　　说实话，雅柏菲卡有些被史昂的较劲吓到了。他只是提出了潜意识觉得不对的地方，语气自认为也很寻常，但是史昂却认真的过头。他有些困惑地抬起眼，却看到了对方攥紧的拳，像是在和什么赌气一般。

　　注意到雅柏菲卡的目光，史昂方才回神，别过头去：“抱歉，我可能有些激动……我只是觉得，书生太过自以为是了。他将欺瞒打上为对方考虑的幌子，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处，但这对剑客来说同样不公平。”

　　他口口声声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，却伤害了剑客小心翼翼透露给他的柔软真心。虽然史昂明白，书生那时并没有其他的选择，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这个角色产生了莫名的愤怒。如果他们从最开始就能对彼此坦诚，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？但这不过是他的一个设想，而剧情便是，他们就此分道扬镳。尽管之后兜兜转转，阴差阳错地有了再相见的机会，但那时他们都不已再是年轻的自己，能在无数花灯下共同仰望同一场烟火。

　　“这件事他的做法确实不太妥当，”雅柏菲卡承认，“不过他也是想以他的方式保护剑客吧？虽然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挑选着措辞。

　　“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。”史昂替他接了下去。“他并没有真正考虑到剑客的心情，以剑客的自尊来说是不可能接受这么一个被保护的方案的，所以他的所作所为，不过是在把剑客往那条路上推而已。”

　　雅柏菲卡稍微有些吃惊了，他没想到史昂对书生行为的分析已经到了这个程度，而且听起来很有道理，让他差点就要被说服了。

　　“反而起了反效果吗……”他沉思了片刻，“这家伙果然是笨蛋吧。”

　　“？！”没有料到这句评价的史昂被震撼到了。

　　“但是，尽管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……或许总有一天，剑客能从那谎言中体会到他笨拙的关心的。话说回来，”雅柏菲卡转向了一直托腮全程围观的萨沙，“导演怎么看？发个话吧。”

　　“嗯？不用管我，”萨沙挥了挥手，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嗑上了并不存在的瓜子，“你们继续呀，挺精彩的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咳，”萨沙轻咳了一声，回归正形，“我是说，你们的意见都很有道理。但是史昂，你说的这些并不是当时的书生会想到的。试想一下，你是肩负了大任的人，而这项任务很危险，稍有不慎就会致命。因此，你们迫切地需要帮手。无论发生了什么，这项的优先级永远是最高的；但在明白这些的基础上，你又藏着一些私心，不愿意看到新认识的伙伴这么快把性命交给未知。至于遗憾或者悔恨……那都是之后的事了。”说完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史昂一眼。

　　“……我明白了。是我考虑得还不够。”史昂稍加思索，便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。

　　“明白就好。来，我们试一次。”

　　

　　接下来的拍摄都进行得很顺利。史昂在那一番争论之后，不再流露出愧疚的神色，取而代之的是隐忍。他站在夜色中，薄薄的下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。尽管他什么也没说，眼神里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。在他的对面，雅柏菲卡等着他的解释。他也希望自己能说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，但话语一旦出口，就变成了僵硬又尖锐的匕首，划断了他们之间的羁绊，又捅了两人一个鲜血淋漓。

　　但是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。史昂冷静地承受着雅柏菲卡理所当然的怒火和质问，这是他注定要承受的，既然已经发誓要为了殿下付出一切，入朝为官打探情报，那么他迟早要经历背叛、趋炎附势、两面三刀等种种为世人所不齿的行径。太天真的人在朝廷里是活不下去的。

　　他早已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改造成一片荒漠，但那里也曾有一棵被主人遗忘的种子，汲取着微不足道的一点水分，小心翼翼地探出嫩芽。那是他在遇见对方后诞生的荒诞幻想，如果他们能够作为两个真正的普通人相遇该多好——没有使命和职责，平凡地活着，一起分享普通的一生。

　　他曾预料过这一天的到来，在他的设想中，他应该会悲伤，或是心痛。但现在看着雅柏菲卡离去的决绝背影，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。之前的那株嫩芽，彻底死去了。

　　“卡！这几条都很好！今天就到这里吧，辛苦大家了！”

　　史昂和雅柏菲卡齐齐松了一口气。那边萨沙还在研究要不要从选一点镜头剪个预告片，雅柏菲卡已经出了状态，松懈下来后只觉得疲惫异常。他的台词不多，但一直绷着情绪着实不轻松。而且不知为何，虽然拍得很顺利，他却找不到一丝高兴的情绪。被夸演技，提前收工，都不能让他从刚才那场戏的影响中走出去。

　　雅柏菲卡叹了口气，放弃继续思考，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。身后史昂追了上来：“前辈请等一下！”

　　他疑惑地转过身，史昂还因为跑动而有些呼吸不匀：“现在时间还早，一起去吃个饭吗？我请前辈，就当我为刚才的事赔礼了。”

　　刚才的事……？雅柏菲卡茫然地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：“那个啊，不用在意了。你也没有冒犯到我，不过是很正常的讨论而已。”

　　见他转身欲走，史昂急忙补充道：“如果前辈接下来没有安排的话……我想和您说说梦的事！”

　　这话果然有效，雅柏菲卡回过头来，表情有些错愕：“你说梦？”

　　

　　最后他们还是找了一个偏僻的餐厅，史昂和老板挺熟，打过招呼后便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。虽然他们的知名度还不算高，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。

　　在史昂的推荐之下，点单很快完成了。服务员鞠了一躬离开，留他们面对面坐着，气氛有些尴尬，两人都有话想说，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　　“那个……”

　　“话说……”

　　话同时出口的瞬间，双方都愣住了。史昂没忍住，噗地笑了出来，雅柏菲卡虽然努力克制，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。史昂别过脸去控制了好一会表情，示意雅柏菲卡先说。

　　“你之前想说的梦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
　　一上来就直入正题，不愧是雅柏菲卡的风格。听到这个话题，史昂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：“是这样的，因为前辈上次也说到过这个话题，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之前我一直都当做是巧合的，但……”

　　“不用一直叫我前辈了，直接称呼名字就好。”雅柏菲卡也认真了起来，“也就是说，你也会做那些梦吗？”

　　“是的。那……雅柏菲卡？”史昂略一偏头，见雅柏菲卡没有意见，便接着说下去，“那些梦和这部戏的情景很相似，但却又不是任何一个在剧本里出现过的剧情，反倒是填补了剧本里没写出来的空白。我也怀疑是我入戏过深，才臆想出了这些画面，但是它们实在是太逼真了。”

说到这他又想起那天梦见的花瓣雨下的亲吻，脸上的热度又烧了起来，为了掩饰他连忙喝了一大口水。

　　“那么，都是些什么梦呢？”雅柏菲卡疑惑地看着突然呛到的史昂，“当然，如果不愿意说也没关系。”

　　史昂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，感觉脸上烧得更厉害了：“不是不是！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些无关的事所以呛到了……”

　　他把自己的梦转述给对方听，当然，那个梦中的吻被他刻意略去没讲。雅柏菲卡听完沉思了许久：“这么说，你梦见的都是书生视角的事吗？”

　　史昂点点头：“很奇妙，在梦里我就自然而然地以他的身份行动着，真正的我只是个藏在他身体里的旁观者，借着他的眼睛，却能感受到他的一切情绪变化，悲伤、愤怒、悔恨和遗憾……今天拍戏的时候我还擅自代入了这些进去。那些情绪也非常真实，就像……他不仅仅是一个虚构的角色，而是曾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。”

TBC